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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以目
2015-06-25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們從家里上辦公室,上學(xué)校,上小菜場,每天走上一里路,走個一二十年,也有幾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過那條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認路似的,看著什么都覺得新鮮稀罕,就不至于“視而不見”了,那也就跟“行萬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漂洋過海呢?

        街上值得一看的正多著。

        黃昏的時候,路旁歇著人力車,一個女人斜欠坐在車上,手里挽著網(wǎng)袋,袋里有柿子。車夫蹲在地下,點那盞油燈。天黑了,女人腳旁的燈漸漸亮了起來。

        烘山芋的爐子的式樣與那黯淡的土紅色極像烘山芋。

        小飯鋪常常在門口煮南瓜,味道雖不見得好,那熱騰騰的瓜氣與“照眼明”的紅色卻予人一種“暖老溫貧”的感覺。

        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著生小火爐,煽出滾滾的白煙。我喜歡在那個煙里走過。煤炭汽車行門前也有同樣的香而暖的嗆人的煙霧。多數(shù)人不喜歡燃燒的氣味燒焦的炭與火柴、牛奶、布質(zhì)—但是直接地稱它為“煤臭”、“布毛臭”,總未免武斷一點。

        坐在自行車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風(fēng)姿楚楚的年輕女人,再不然就是兒童,可是前天我看見一個綠衣的郵差騎著車,載著一個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親吧?此情此景,感人至深。然而李逵馱著老母上路的時代畢竟是過去了。做母親的不慣受抬舉,多少有點窘。她兩腳懸空,兢兢業(yè)業(yè)坐著,滿臉的心虛,像紅木高椅坐著的告幫窮親戚,迎著風(fēng),張嘴微笑,笑得舌頭也發(fā)了涼。

        有人在自行車輪上裝著一盞紅燈,騎行時但見紅圈滾動,流麗至極。

        喜歡一家理發(fā)店的櫥窗里,張著綠布帷幕,帷腳下永遠有一只小貍花貓走動著,倒頭大睡的時候也有。

        隔壁的西洋茶食店每晚機器軋軋,燈火輝煌,制造糕餅糖果。雞蛋與香草精的氣味,氤氳至天明不散。在這“閉門家里坐,賬單天上來”的大都市里,平白地讓我們享受了這馨香而不來收賬,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我們的芳鄰的蛋糕,香勝于味,吃過便知。天下事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遠不及制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華全在烘焙時期的焦香。喜歡被教訓(xùn)的人,又可以在這里找到教訓(xùn)。

        附近有個軍營,朝朝暮暮努力地學(xué)吹喇叭,迄今很少進步。照說那是一種苦惱的,磨人的聲音,可是我倒不嫌它討厭。偉大的音樂是遺世獨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屬于超人的境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藝里,那終日紛呶的,疲乏的“人的成分”能夠獲得片刻的休息。在不純熟的手藝里,有掙扎,有焦愁,有慌亂,有冒險,所以“人的成分”特別的濃厚。我喜歡它,便是因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馬路上走,聽見炒白果的歌:“香又香來糯又糯1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唱來還有點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條黑沉沉的長街,那孩子守著鍋,蹲踞在地上,滿懷的火光。

        選自《流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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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來源: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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