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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友蘭:讀書就是要過河拆橋
2015-09-15 
        作者:馮友蘭,中國著名哲學(xué)家,代表作《中國哲學(xué)簡史》《中國哲學(xué)史新編》“貞元六書”《三松堂自述》,本文來源《馮友蘭讀書與做人》

        我今年八十七歲了,從七歲上學(xué)起就讀書,一直讀了八十年,其間基本上沒有間斷,不能說對于讀書沒有一點經(jīng)驗。我所讀的書,大概都是文、史、哲方面的,特別是哲。

        我的經(jīng)驗總結(jié)起來有四點:(1)精其選,(2)解其言,(3)知其意,(4)明其理。

        先說第一點。古今中外,積累起來的書真是多極了,真是浩如煙海,但是,書雖多,有永久價值的還是少數(shù)??梢园褧譃槿悾谝活愂且x的,第二類是可以泛讀的,第三類是僅供翻閱的。

        所謂精讀,是說要認(rèn)真地讀,扎扎實實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所謂泛讀,是說可以粗枝大葉地讀,只要知道它大概說的是什么就行了。

        所謂翻閱,是說不要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不要一句話一句話地讀,也不要一頁一頁地讀。就像看報紙一樣,隨手一翻,看看大字標(biāo)題,覺得有興趣的地方就大略看看,沒有興趣的地方就隨手翻過。

        聽說在中國初有報紙的時候,有些人捧著報紙,就像念五經(jīng)四書一樣,一字一字地高聲朗誦。照這個辦法,一天的報紙,念一天也念不完。大多數(shù)的書,其實就像報紙上的新聞一樣,有些可能轟動一時,但是曇花一現(xiàn),不久就過去了。所以,書雖多,真正值得精讀的并不多。下面所說的就指值得精讀的書而言。

        怎樣知道哪些書是值得精讀的呢?對于這個問題不必發(fā)愁。自古以來,已經(jīng)有一位最公正的評選家,有許多推薦者向它推薦好書。這個選家就是時間,這些推薦者就是群眾。歷來的群眾,把他們認(rèn)為有價值的書,推薦給時間。時間照著他們的推薦,對于那些沒有永久價值的書都刷下去了,把那些有永久價值的書流傳下來。

        從古以來流傳下來的書,都是經(jīng)過歷來群眾的推薦,經(jīng)過時間的選擇,流傳了下來。我們看見古代流傳下來的書,大部分都是有價值的,我們心里覺得奇怪,怎么古人寫的東西都是有價值的。其實這沒有什么奇怪,他們所作的東西,也有許多沒有價值的,不過這些沒有價值的東西,沒有為歷代群眾所推薦,在時間的考驗上,落了選,被刷下去了。

        現(xiàn)在我們所稱謂“經(jīng)典著作”或“古典著作”的書都是經(jīng)過時間考驗,流傳下來的。這一類的書都是應(yīng)該精讀的書。當(dāng)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歷史的發(fā)展,這些書之中還要有些被刷下去。不過直到現(xiàn)在為止,它們都是榜上有名的,我們只能看現(xiàn)在的榜。

        我們心里先有了這個數(shù),就可隨著自己的專業(yè)選定一些須要精讀的書。這就是要一本一本地讀,所以在一個時間內(nèi)只能讀一本書,一本書讀完了才能讀第二本。在讀的時候,先要解其言。這就是說,首先要懂得它的文字;它的文字就是它的語言。

        語言有中外之分,也有古今之別。就中國的漢語籠統(tǒng)地說,有現(xiàn)代漢語,有古代漢語,古代漢語統(tǒng)稱為古文。詳細(xì)地說,古文之中又有時代的不同,有先秦的古文,有兩漢的古文,有魏晉的古文,有唐宋的古文。中國漢族的古書,都是用這些不同的古文寫的。這些古文,都是用一般漢字寫的,但是僅只認(rèn)識漢字還不行。我們看不懂古人用古文寫的書,古人也不會看懂我們現(xiàn)在的《人民日報》。

        這叫語言文字關(guān)。攻不破這道關(guān),就看不見這道關(guān)里邊是什么情況,不知道關(guān)里邊是些什么東西,只好在關(guān)外指手劃腳,那是不行的。我所說的解其言。就是要攻破這一道語言文字關(guān)。當(dāng)然要攻這道關(guān)的時候,要先作許多準(zhǔn)備,用許多工具,如字典和詞典等工具書之類。這是當(dāng)然的事,這里就不多談了。

        中國有句老話說是“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意思是說,一部書上所寫的總要比寫那部書的人的話少,他所說的話總比他的意思少。

        一部書上所寫的總要簡單一些,不能像他所要說的話那樣羅嗦。這個缺點倒有辦法可以克服。只要他不怕羅嗦就可以了。好在筆墨紙張都很便宜,文章寫得羅嗦一點無非是多費一點筆墨紙張,那也不是了不起的事。

        可是言不盡意那種困難,就沒有法子克服了。因為語言總離不了概念,概念對于具體事物來說,總不會完全合適,不過是一個大概輪廓而已。

        比如一個人說,他牙痛。牙是一個概念,痛是一個概念,牙痛又是一個概念。其實他不僅止于牙痛而已。那個痛,有一種特別的痛法,有一定的大小范圍,有一定的深度。這都是很復(fù)雜的情況,不是僅僅牙痛兩個字所能說清楚的,無論怎樣羅嗦他也說不出來的,言不盡意的困難就在于此。所以在讀書的時候,即使書中的字都認(rèn)得了,話全懂了,還未必能知道作書的人的意思。

        從前人說,讀書要注意字里行間,又說讀詩要得其“弦外音,味外味”。這都是說要在文字以外體會它的精神實質(zhì)。這就是知其意。司馬遷說過:“好學(xué)深思之士,心知其意?!币馐请x不開語言文字的,但有些是語言文字所不能完全表達出來的。如果僅只局限于語言文字,死抓住語言文字不放,那就成為死讀書了。死讀書的人就是書呆子。

        語言文字是幫助了解書的意思的拐棍。既然知道了那個意思以后,最好扔了拐棍。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得意忘言”。在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中,過河拆橋是不道德的事。但是,在讀書中,就是要過河拆橋。

        上面所說的“書不盡言”,“言不盡意”之下,還可再加一句“意不盡理”。

        理是客觀的道理;意是著書的人的主觀的認(rèn)識和判斷,也就是客觀的道理在他的主觀上的反映。理和意既然有主觀客觀之分,意和理就不能完全相合。人總是人,不是全知全能。他的主觀上的反映、體會和判斷,和客觀的道理總要有一定的差距,有或大或小的錯誤。

        所以讀書僅至得其意還不行,還要明其理,才不至于為前人的意所誤。如果明其理了,我就有我自己的意。我的意當(dāng)然也是主觀的。也可能不完全合乎客觀的理。但我可以把我的意和前人的意互相比較,互相補充,互相糾正。這就可能有一個比較正確的意。這個意是我的,我就可以用它處理事務(wù),解決問題。好像我用我自己的腿走路,只要我心里一想走,腿就自然而然地走了。

        讀書到這個程度就算是能活學(xué)活用,把書讀活了。會讀書的人能把死書讀活;不會讀書的人能把活書讀死。把死書讀活,就能把書為我所用,把活書讀死,就是把我為書所用。能夠用書而不為書所用,讀書就算讀到家了。

        從前有人說過:“六經(jīng)注我,我注六經(jīng)”。自己明白了那些客觀的道理,自己有了意,把前人的意作為參考,這就是“六經(jīng)注我”。不明白那些客觀的道理,甚而至于沒有得古人所有的意,而只在語言文字上推敲,那就是“我注六經(jīng)”。只有達到“六經(jīng)注我”的程度,才能真正地“我注六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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