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速路上停車做飯說起
2016-06-15
一年一度的高考剛剛結束，高考作文題又一次引發(fā)網絡狂歡，名師點評、作家和媒體人“潛水”寫作、段子手吐槽，其熱度不亞于每年的“春晚”。古人說“文以載道”，也就是說寫文章要說明道理、表達思想?，F實角度講，有價值的文章即便做不到“定國安邦”，起碼也應該服務于社會。
很多交通專家、高校教授都是媒體的常客。由于身份特殊，他們的文章見諸報端，往往會產生特殊的影響力。這些也曾經歷過各種考試的重量級人物，如果集中起來搞一場作文大賽，會是什么效果？如果把他們與高中生放在一起同臺競技，是否能夠經受住檢驗？
本報特別組織了一場以交通專家、高校教授為參賽主體的時評作文大賽。參賽選手全部為自愿報名，共10人，包括8名專家、教授和2名學生。基本無限制時評PK以“某貨車司機路上停車給兒子做蛋炒飯”新聞事件為引，引發(fā)對交通相關問題的思考。全部文章先以不注明作者方式公開見報，經評審后，再公開所有文章作者及前三名排名情況。按照比賽規(guī)則，有9篇參賽作品有效。今日起，《交通論壇》版分兩期刊登參賽作品，歡迎廣大讀者品評、推優(yōu)。
——編者
□新聞事件
日前，一輛大貨車跨杭新（安江）景（德鎮(zhèn)）高速公路行車道和硬路肩停車，駕駛室里放著電磁爐；貨車司機王某一只手抱著四五歲的兒子，一只手在炒蛋炒飯。這一幕正好被當地交警看到。由于已構成占用高速公路行車道違法停車，王某被記6分、罰款200元。
經了解，王某不久前貸款買下大貨車跑長途運輸，因為孩子沒人管，只能帶在身邊。帶著電磁爐，是因為自己做飯省錢，做飯時從大貨車電瓶上接線出來。這趟是從江蘇到浙江衢州，兒子一直哭鬧著喊餓，但服務區(qū)已過，王某便停車給兒子做飯吃。被交警查到時，王某的妻子正在高速公路護欄外的水溝里洗黃瓜，準備等丈夫把飯炒好再炒份黃瓜。
勿以僥幸博弈公共利益
與周末開著房車在高速公路服務區(qū)燒烤、野炊相比，在高速公路硬路肩上做蛋炒飯的這對夫妻顯得有些寒酸，也透著無奈，但也讓人覺得可恨。
顯然，孩子餓了必須要吃飯，就是這對夫妻當時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停車是否會導致后車發(fā)生事故不是他們的關注點，他們甚至沒在車后擺放安全警示標志。無論他們是否考慮過可能的后果，事實是他們在高速公路的硬路肩上停車做飯了，與其后將經行其停車位置的車輛構成了“零和博弈”，也就是說，他們喂飽孩子是以后來車輛潛在的危險為條件。所幸的是，高速公路交警及時發(fā)現并消除了事故隱患。
交通出行者采取何種策略指導自己的行為，其決策過程由心理過程決定，與個性心理傾向性有關。按照心理學對個性心理傾向性的解釋，每個個體對客觀世界的事物、事件都各有自己的傾向，有不同的需要、興趣、理想、信念和世界觀，有不同的動機。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給孩子做飯只是一個表象，實質上反映出的是這對夫妻的個體心理傾向。他們代表了一類個性心理傾向的交通出行者，由惰性和僥幸心理支配，在交通行為中以自身的需要出發(fā)，罔顧公共利益。
在城市道路和公路上，這一類交通參與者有不少“同盟軍”，如翻越護欄的、闖紅燈的、無證駕駛的、酒后駕車的、用普通車輛運輸危險品的，等等。這類人的心理動機相同，都是將個體利益（經濟利益、搶時間等）的訴求最大化，在惰性和僥幸支配下進入滾滾車流。雖然后果不盡相同，但性質一致，其行為都導致交通安全隱患的出現，都以可能的人員死傷和經濟損失為代價。
這一類駕駛員在拿到駕照前都經過了法律法規(guī)培訓，但為什么在參與交通的過程中不能遵守他們已經考試通過的法律規(guī)定呢？有媒體發(fā)布的《道交法十年的執(zhí)法困境》一文指出：目前我國已經基本形成了以《道路交通安全法》為核心的完善的道路交通法律體系，更為主要的問題是執(zhí)法過程中缺乏有效、長期、完善的機制。這也許是答案所在。
傳統(tǒng)震懾理論指出，在處罰的可能性較大而且處罰嚴格并迅速執(zhí)行時，犯罪行為很少發(fā)生。另有國外學者經過實證研究證明，禁止酒后駕車的道德信念對抑制酒后駕車行為非常有效。這些研究成果給我們治理這類交通違法行為提供了經驗。結合我國國情，如果在執(zhí)法中能夠對此類行為細化分類，形成長期完善的執(zhí)法機制，輔之于有效的宣傳手段，逐漸將交通參與者的惰性和僥幸心理轉變?yōu)閷Ψ傻木次沸睦?，或可以有效避免此類行為的發(fā)生。
冒險停車折射群體之痛
司機將大貨車停在高速公路硬路肩上為愛子做蛋炒飯的事件被曝光之后，難免成為罔顧生命與漠視法律的典型，同時也讓社會大眾跌破眼鏡。一方面，這種極易誘發(fā)交通事故而害人害己的低級錯誤行為，讓人格外關注“國人交通素質”。另一方面，這起事件也引發(fā)出一個極其沉重的貨運職業(yè)與家庭生計話題。
維持一個家庭生計的方式有很多種，安定地住在一起，愉快地從事一份職業(yè)，是家庭生活幸福的根本。而像這樣載上老婆孩子，帶著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在滾滾車輪之上以車為家的現象，在中國道路貨物運輸線上早已司空見慣。新華社《特別關注》欄目于2015年12月28日播發(fā)的《3000多萬貨車司機生存狀況調查》就提到貨車司機的幾大痛點：一是競相壓價，市場混亂；二是多頭執(zhí)法，雁過拔毛；三是“潛規(guī)則”里層層扒皮；四是“變形金剛”拿命開車。這些現狀迫使占全社會貨運量四分之三以上、在車輪之上討生活的特殊群體——全社會的“搬運工”，采用“夫妻檔”同甘共苦、沒日沒夜、風餐露宿，幾乎成為維持生計的最好方式。
自改革開放起，買一輛貨車跑運輸一度成為城鄉(xiāng)家庭致富的熱門行當，跑貨運的個體戶層出不窮。及至2006年交通部發(fā)布《道路運輸從業(yè)人員管理規(guī)定》，我國道路運輸從業(yè)資格體系基本形成，不少從業(yè)者連車帶人掛靠到運輸企業(yè)名下。但其自力更生的謀生方式并沒有實質性改變。加之惡劣的生存狀況與交通安全環(huán)境，他們夜以繼日、年復一年地在重負與危險中驅車謀生。如果說他們有安全保障，那也只能是在交通事故導致傷害后的保險賠付。
我國貨運車輛交通事故和傷亡人數高發(fā)形勢嚴峻，其中貨車司機的整體素質不高是一個不爭事實。貨車司機行車途中不顧安危停車做蛋炒飯事件，看似只是一個偶然的事件，其折射出的卻是整個職業(yè)群體交通安全風險防范和法律意識的不足。究竟應當為貨運駕駛員提供什么樣的職業(yè)生存環(huán)境，世界上不少國家均有成熟的經驗可以借鑒。要改變這一現狀，從職業(yè)管理體系、車輛運維水平、交通工程技術、交通產業(yè)模式等問題源頭上去改革和創(chuàng)新，是當務之急。
地獄之路常由善意鋪就
小兒喊餓，貨車司機父親在高速公路上停車炒飯，這樣的新聞乍一看，有點“鐵漢柔情”的味道。魯迅先生說過：“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不過，細思恐極：在高速公路上違法停車炒菜做飯，既對家人不負責，也對其他人不負責。
記得前段時間，有東莞車主撞翻多次實線變道夾塞車輛的視頻網上傳開后，“@深圳交警微博”評論說：“從法律上來說，變道車輛全責。但從道德上講，后車兩次加速，不讓前車變道并將其撞翻，且車翻后未下車施救屬居心不良?！薄癅深圳交警微博”后來刪除了這一評論，并在微博中表示其“發(fā)布了不專業(yè)評論”，向廣大網民道歉。連深圳交警官微“小編”都糾結于交通安全領域中的守法與道德關系，更何況貨車司機？
基于上述交通安全與道德關系的普遍心態(tài)，國人對于貨車司機高速公路上停車炒飯事件，即便認為其存在明顯的交通安全違法，罰當其責，但潛意識里仍然對這個為兒子做蛋炒飯的貨車司機有一定的親近感，甚至認為其情有可原，畢竟是為了孩子啊！君不見，城市里每天早上送小孩上學的車輛將學校門口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對于其間的各種違法停車、逆行、闖信號燈行為，人們安之若素，即使交警在場也只能徒呼荷荷！君不見，高考與中考期間，家長們自發(fā)實施“交通管制”，希望為孩子們創(chuàng)造寧靜的考場環(huán)境屢見不鮮！不管是貨車司機，還是學生家長們，都有一個理由：一切為了孩子！
為了孩子，可以犧牲自己！為了孩子，交通違法無所謂！這應該是時下國人交通行為的“政治正確”，也是對待交通法規(guī)與道德關系的基本心態(tài)。
法律與道德的關系，的確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糾結：“惡法”非法乎？“惡法”亦法乎？這仍然是一個法學領域的永恒爭論。但是，基于安全目標的交通法規(guī)則，實質上就是通行規(guī)則的法律要求，為什么《道路交通安全法》要規(guī)定“機動車、非機動車實行靠右行駛”，為什么要規(guī)定“行人應當在人行道內行走，沒有人行道的靠路邊行走”？通行規(guī)則緣于習慣，一旦被上升為法律，就成為交通安全法律的核心內容，而大家都遵守這些上升為法律的交通規(guī)則，就是一種集體行動的理性。從這個角度理解，也許交通安全領域的法律與道德關系并沒有那么復雜。守法就是交通文明的直接體現，而不守法的行為就是不道德的行為，不管其是否“一切為了孩子”。
守法就是交通安全的道德底線，在這方面，我們應該特別聽取前人的忠告：“通往地獄之路，常由善意鋪就。”
人車路與孩子
公元前205年，劉邦56萬大軍被項羽3萬騎兵擊潰，劉邦及一對子女搭乘馬車在馳道上逃亡，為了減負提速，他多次把兩個孩子從馬車上踢下去，而車夫夏侯嬰則多次把他們拉上來，劉邦最終實現了勝利大逃亡，并成了高皇帝。
劉邦脫險的直接原因有三：路好，前朝建立的馳道寬闊且很直，選取的是最適合馬和馬車行駛的夯土道路，是當時世界上最完善的公路系統(tǒng)；車夫好，好朋友夏侯嬰是沛縣掌管養(yǎng)馬駕車的老把式；滾動摩擦好，騎兵所乘的馬需要反復克服重力做功，馬拉車滾動摩擦更加省力，長距離行駛優(yōu)勢更明顯。間接原因則可歸功于前朝制度優(yōu)勢及劉邦的領袖氣質：“書同文，車同軌，統(tǒng)一度量衡，民連坐，兵連甲，建立集權制”及“為天下者不顧家，分我一杯羹”。劉邦流民武裝對講規(guī)矩的貴族項羽及武士集團的總體戰(zhàn)勝利，也是秦制對周制的勝利，即大一統(tǒng)的皇權專制帝國對開放競爭的多國體系的勝利。從此華夏文明從百花齊放、燦若星河進入了另一個通道：萬馬齊喑，亂治循環(huán)！直到1840年，天朝上國的100萬大軍被1萬英國遠征軍吊打，才開始警醒：這是制度與技術乃至文明的全面失?。?br />
近日看到新聞，一位大貨車駕駛員攜妻帶子，在高速公路硬路肩上違停，只是因為4歲的孩子喊餓。調研表明，我國3000多萬貨車駕駛員，承載著中國物流總量75%的運輸，貨車事故死亡人數占到交通事故死亡人數的30%。貨運汽車駕駛員的生存狀態(tài)是：收入低、危險大、想回家。從經濟學角度講，中國處在國際貿易體系中較低的位置，高質量工作崗位少，地方發(fā)展差距大，很難僅靠單個人的收入養(yǎng)家糊口，“爸爸不在家，出門打工去”也成為很多家庭的常態(tài)。這個違停父親攜妻帶子，厲行節(jié)約，賺錢、顧家兩不誤，這種本能選擇比留守家庭幸福得多。
從交通法規(guī)而言，長途貨車應配兩個職業(yè)駕駛員，嚴禁在應急車道隨意?？?，兒童不應該坐在駕駛室。從教育學而言，30多歲的大貨車駕駛員大多從急速機動化的年代中成長起來，在交通法規(guī)方面的教育會有缺失，違法行為也對兒童有潛移默化的影響。相比歐美國家兒童所處的完善成熟的現代文明教育體系，我們的孩子們恐怕多數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大貨車司機追求利益、罔顧規(guī)則并不意外，也讓人憐之恨之！他們是中國經濟發(fā)展的真實寫照，能使用現代文明的技術制造中國奇跡，但是在遵守交通法規(guī)方面、在教育子女方面，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相比2200多年前，車早已從馬車變成了機動車，夯土路變成了混凝土高速公路，而交通違法及交通事故居高不下，駕駛員的因素是人車路系統(tǒng)中的短板之一。在新形勢下，國家需要保障公民的幸福安康，走偉大復興之路，關鍵是要在世界文明體系中精準定位，培養(yǎng)文明、守法、理性、創(chuàng)新的現代公民，融入國際文明體系；而交通安全的當務之急是培養(yǎng)大批講規(guī)矩、守規(guī)矩的駕駛員，交通安全教育，同樣更應該從孩子抓起０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如果在交通安全教育中都能念及項羽的守規(guī)矩、重承諾，則吾國吾民幸甚！
帶上理性帶上飯
古人云：知識而明理，知事而善斷，知時則有分寸。而這位在高速公路上帶著妻兒和炊具時刻準備著為兒子做飯的司機“完美”地做到了古人的“三不知”。
首先，不知識。司機不知交通法規(guī)。高速公路是專為機動車高速行駛的公路，具有封閉、高速、安全等特征。在高速公路上行車，駕駛員必須系好安全帶，不得做與駕駛無關的事，當為常識。從新聞中可迅速提勸一家三口”“停車”“做飯”三個關鍵詞。在高速公路應急車道隨意停車，暴露了司機本身的交通安全意識淡薄，在高速公路上停車做飯更是荒謬至極。然而，卻有“善良”的網友在評論中寫道“貸款買車條件差，沒人帶孩子只好帶在路上，生活所迫，還要罰款，交警沒人性”“服務區(qū)飯菜貴而且已經錯過了，孩子那么小餓了，大人能委屈小孩不能”。無視法律和安全，控訴為行車安全護航的交警，如此“善良”的評論不過是在混淆法理。
其次，不知事。成人父母無決斷。孩子沒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喊餓是本能反應，司機夫婦是成人，放縱孩子的任性并竭力幫助其實現，是缺少理性！既然長途運輸又不想買服務區(qū)的飯菜，那事先準備食物在車上豈不省時省力？所有上了高速公路的機動車輛時速都在60公里以上，高速公路上停車的做法于人于己都有極大的安全隱患。倘若交警熟視無睹，一家三口于此發(fā)生意外，是該悲哀還是憤怒？
最后，不知時。高速公路上飛速行駛的車流豈容忽視，無知者無畏，這話用在此處是多么諷刺！做人做事總要有分寸才能進退有度。既然是三人同行，孩子吵嚷，丈夫開車，一旁的妻子理應安撫孩子不要干擾駕駛，事實卻是一家三口把車大搖大擺地停在路旁，開開心心地炒飯。
現實中，一些人總愛用“胸懷天下蒼生”的眼光去批駁“不公”，去憐憫那些看似可憐的違法違規(guī)行為。無論何時何地，頭腦清醒、理性分析、全面考慮，都是對每個人，無論當事人或旁觀者最好的忠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