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是跨越障礙的通道”，這是美國最權威的韋氏大詞典對橋梁一詞所下的最簡短的定義。遠古時期，人類為了狩獵、運輸、遷移需要修建原始的橋梁。今天，橋梁已和人類的生活密切相關，橋梁不僅是交通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常常是一種標志性建筑物。人們希望在通過橋梁時發(fā)出一聲贊嘆，得到美的享受。作為一個橋梁工程師有責任在設計中重視橋梁的美學價值和景觀功能，滿足人們的觀賞愿望。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橋梁建設以空前的規(guī)模和發(fā)展速度令世界驚嘆。但是，匆忙建成的大橋能否給人以美感是一個值得反思的問題。
什么樣的橋最美
同濟大學土木工程防災國家重點實驗室為國內(nèi)大部分大橋進行了抗風研究和風洞試驗，1∶100的全橋模型展示了大橋的風貌，也引起了我們對大橋美學價值的評論：什么樣的橋梁才是美的？這里我想談一下我的一點心得。
我國著名的橋梁美學專家唐寰澄先生在他的文章和專著中多次提到，三個統(tǒng)一性是美的最重要屬性：感性和理性的統(tǒng)一或感覺和意識的統(tǒng)一；客觀和主觀的統(tǒng)一，或人和自然的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即“天人合一”的思想；形式和內(nèi)容的統(tǒng)一，即造型和功能的一致。
歸納起來的橋梁美學法則是：多樣和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與和諧，以及比例、對稱和韻律。另外還有八綱：即剛柔、動靜、陰陽、虛實的矛盾和統(tǒng)一。
我的理解是，設計要有新意，不要抄襲雷同，要同中有異。要和環(huán)境協(xié)調(diào)，結構要求比例勻稱，沒有畫蛇添足的多余裝飾，有動感和韻律美。
德國著名的萊翁哈特（F.Leonhardt）教授在他的橋梁美學名著中說：“美可以在變化和相似之間，復雜和有序之間展示，從而得到加強。”我想，正如貝多芬的音樂一樣，簡短的主題不斷展開和變奏，既相似又不同，但卻十分和諧；既復雜變化，又有序統(tǒng)一，在不雷同和不雜亂之間展現(xiàn)出豐富的層次和內(nèi)涵，給人以美的享受和心靈的激蕩。
日本著名橋梁學者伊藤學教授在他的《橋梁造型》一書中說道：“橋能滿足人們到達彼岸的心理希望，同時也是使人印象深刻的標志性建筑，并且常常成為審美的對象和文化遺產(chǎn)。”優(yōu)美而令人喜愛的橋梁還是各種文學作品的題材。
國外對橋梁設計也強調(diào)“3E”，即功效（Efficiency）、經(jīng)濟（Economy）和優(yōu)美（Elegance）三要素，這和我國實用、經(jīng)濟、美觀的原則一致。近年來我國橋梁建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是，在設計中對橋梁的美學要求不夠高，缺少建筑師的參與和進行各種比例的多方案比較，留下不少遺憾。許多纜索承重橋梁的橋塔缺少美學處理，給人以笨拙、呆板和粗糙的感覺。和國外相比，我們的領導決策層和工程界的藝術素養(yǎng)和審美情趣不夠高。我曾在多次橋梁設計評審會上呼吁重視和建筑師的合作，強調(diào)結構的美學設計，但收效甚微。如果不從體制上和法規(guī)上進行改革，中國橋梁因設計倉促和施工層層轉包所造成的質(zhì)量問題（其中也包括美學質(zhì)量），將會嚴重阻礙我們前進的步伐。中國大橋的跨度再大，數(shù)量再多，如果質(zhì)量不好，很難得到國際同行的贊賞和尊重。
國際最美橋梁評選
世紀之交的1999年，英國《橋梁設計與工程》（Bridge Design and Engineering）雜志向世界30位著名的橋梁工程師、建筑師和學者，其中包括美國的林同琰和鄧文中，德國的施萊希（J.Schlaich），法國的維洛熱（S.Virlogeux），瑞士的曼恩（C.Menn）以及英國的弗思（Ian P.T. Firth）和黑德(Peter.R. Head)等，征集對20世紀最美麗的橋梁的意見。雖然20世紀建成的橋有成千上萬，但最后僅有16座橋被提名，得票最多的前三名依次如下。
瑞士工程師馬拉特(R.Maillart)于1930年設計的
薩爾基那山谷橋。這是一座跨谷的鐮刀型上承式拱橋。建筑師們說：“在橋上漫步是一種真正的精神上的享受。你和高山、白云、藍天那么靠近，它構成了阿爾卑斯山的一幅美妙的風景畫。”“該橋所有部分都恰到好處，無可挑剔……這是真正的藝術和橋梁結合的精品。”
瑞士工程師安曼（O.Ammann）1937年設計的美國舊金山
金門大橋名列第二。對它的評論是：“它造型優(yōu)美，比例協(xié)調(diào)，是橋梁工程的一顆明珠，以致于本世紀的設計師們已無法超越了。”
法國工程師穆勒（J.Muller）1974年設計的
布魯東納橋位居第三。盡管世界上有那么多美麗的斜拉橋，但這座跨度僅320米的單索面混凝土斜拉橋以其簡潔、明快、協(xié)調(diào)的造型，以及剛柔相濟的風范得到了一致的贊賞。
以下依次是：
德國克希漢姆跨線橋，施萊希設計（1993年），該橋梁體的流線型外形和彎矩圖相似，給人以力度感。
法國奧利橋，弗雷賽納特（S.Freyssinet）設計（1958年），它那細致和優(yōu)美的曲線給人以強烈的感受。
土耳其博思波羅斯海峽一橋，?？怂梗‵.Fox）設計（1973年），這座由英國人設計的歐亞大橋是一座令人難忘的建筑物。
瑞士圣尼伯格橋，曼恩設計（1997年），這是一道優(yōu)美的彩虹，橋梁建筑的精品。
法國諾曼底橋，維洛熱設計（1994年），這是一座和當?shù)鼐坝^完美協(xié)調(diào)的斜拉橋。
日本多多羅橋，本四橋梁工團設計（1998年），20世紀最大跨度斜拉橋，具有東方神秘的美感。
德國塞弗林橋，洛默爾（G.Lohmer）設計（1959年），最早的獨塔斜拉橋，造型簡潔優(yōu)美，和科隆大教堂遙相輝映。
值得一提的還有以下五座橋：
香港汀九橋，施萊希設計（1998年），混合結構的杰作，藝術和技術的統(tǒng)一。
瑞士甘特爾橋，曼恩設計（1980年），一件真正的藝術品，一種創(chuàng)新的體系。
澳大利亞悉尼港灣橋，?？怂乖O計（1932年），一座能征服視覺，任何角度都能給人帶來美感的拱橋。
德國費馬恩海峽橋（1963年），優(yōu)美的提籃式拱和交叉的斜吊桿給人以空間穩(wěn)定感。
丹麥大海帶橋，COWI公司設計（1997年），雖然不是20世紀最大跨度的懸索橋，但獨特的橋塔和錨碇設計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以上15座美麗的橋梁中有三座懸索橋：金門大橋、博思波羅斯一橋、大海帶橋；五座斜拉橋：布魯東納橋、諾曼底橋、多多羅橋、塞弗林橋和汀九橋；三座拱橋：薩爾基那山谷橋、悉尼橋、費馬恩海峽橋；四座梁橋（板拉橋）：克希漢姆橋、奧林橋、圣尼伯格橋、甘特爾橋。
從上述橋梁設計者及其國籍可以看出，設計者所在國對橋梁美學的貢獻，以及設計者本人的藝術修養(yǎng)。
香港昂船洲大橋設計競賽
1999年，香港政府為主跨超千米的昂船洲大橋舉行了橋梁設計競賽。我應邀作為評委參加了這一活動。共有16家國際知名集團（每個集團都有幾家公司聯(lián)合）參與了競賽，共提交了27個橋型方案。技術評定委員會和美學評定委員會分別進行打分，有五個方案進入了第二輪競賽。通過更詳細的評比，最后決出了前三名獲獎者。
技術評定委員會通過的前12名方案依次為：（1）A塔斜拉橋，（2）倒丫型塔斜拉橋，（3）“天人合一”斜拉橋，（4）螺旋形塔頂A塔斜拉橋，（5）圓形獨柱分離雙箱斜拉橋，（6）單索面懸索橋，（7）人字型塔分離箱斜拉橋，（8）開孔塔柱斜拉橋，（9）分叉索斜拉橋，（10）花瓶型塔斜拉橋，（11）無風撐雙柱斜拉橋，（12）斜拉懸索協(xié)作體系。
一些技術上不可行的方案，如帆式，起重機式和怪異的塔型，受力不利的彎角型和斜塔，以及只適合小跨人行橋的體系都遭到了淘汰。
12個方案提交給美學評定委員會進行討論，入圍的五個方案都是斜拉橋。它們是上述的（3）、（4）、（5）、（9）和（11）。
技術評定委員會驚異地發(fā)現(xiàn)，原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兩個技術上最成熟穩(wěn)妥的A塔和倒丫型塔被否決了，據(jù)說美學評定委員會的建筑師們不喜歡已建成橋梁的類似造型。（9）和（11）雖然是結構上有缺點需要改進的方案，但被認為美學上有創(chuàng)意而入圍。
經(jīng)過第二輪的評審，在五個入圍方案中評出了三個獲獎方案。技術評定委員會的結果依次是：（3）、（5）、（11）(參見封三)。
技術評定委員會一致認為：對于超千米的斜拉橋，A型塔仍然是受力最合理和有穩(wěn)定感的方案。然而，最終揭曉的綜合結果是：（5）、（3）、（11）。
獨柱分離流線形雙箱的方案以其新穎的結構造型獲得了美學評定委員會的高分。盡管從技術角度看，它并不是最完美的，而且造價也可能是最貴的。
從以上關于昂船洲大橋設計競賽的評審過程中可以看到，橋梁的美學價值已成為國際橋梁競賽的重要因素，有時甚至會超過技術指標。因為建造橋梁已不僅是為了解決交通問題，更要滿足人們對環(huán)境的要求和藝術享受。
我心目中的十座中國最美橋梁
看到國際上對20世紀最美麗的橋梁的評選后，很自然地想到在中國眾多的橋梁中，哪些是最美麗的？如果要評選中國當代美麗橋梁的十佳，根據(jù)我對橋梁美學標準的理解，以下十座橋梁已在我心目中占據(jù)重要位置。
懸索橋兩座：
江陰長江大橋和香港
青馬大橋。
斜拉橋四座：
上海南浦大橋、汕頭石大橋、青洲閩江大橋和杭州
錢江三橋。
拱橋兩座：
萬縣長江大橋和
廣州丫髻沙大橋。
梁橋兩座：
南京長江大橋和
福州烏龍江大橋。
對于美學評價，完全是見仁見智。我對自己參與設計的大橋有一點偏愛，這也是難免的，各人評選的結果也會完全不同。然而，相對于許多外形粗笨和不勻稱的橋，結構受力不合理的橋，過于剛性、過于穩(wěn)定的浪費，以及多余的裝飾，以上這十座橋梁的確給我一種合理、勻稱和歡愉的感覺。
我衷心希望年輕的橋梁工程師要提高自己的審美情趣和藝術素養(yǎng)，要和建筑師緊密合作，重視橋梁的美學設計。使每一座橋梁都成為美化環(huán)境、令人賞心悅目的藝術品。
我也建議中國橋梁學會能舉辦美麗橋梁的評選活動，以促進工程界和各級領導對橋梁美學的重視，使中國的大橋成為世人稱道的美景。
[1]（德）萊翁哈特.橋梁建筑藝術與造型.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8。
[2]唐寰澄.橋梁美的哲學.臺北：臺灣明文書局，1994。
[3]萬明坤，程慶國，項海帆，陳新主編.橋梁漫筆.北京：中國鐵道出版社，1997。
[4]（日）伊藤學.橋梁造型.劉健新，丕壯譯.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
——摘自《世界上最美的橋》
